黃一農 把天文變人文

中研院最年輕的新院士

他不知道,他只有兩年的時間,可以證明自己的能力。

十九年前,三十一歲的黃一農面臨這一輩子最重要的抉擇:選擇「天」還是選擇「人」?幾番躊躇,最後心一橫:轉。從天文轉人文,雖然筆畫只差兩畫,他想也想不到,這一個「蠻勇」的決定,使他成為今年中央研究院最年輕的新院士,而且還是從人文及社會科學組一路過關斬將,最後通過半數以上出席院士的投票肯定。

採訪整理

遊刃數理人文兩個世界

黃一農大學學的是物理,拿的是天文博士學位,從來沒有受過歷史學專業訓練,卻以社會天文學史開山祖之姿,縱橫兩岸三地的史學界,還受邀到荷蘭、巴黎講座。才卸下做了四年的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職務,黃一農又被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延攬前往客座。

集合不同研究領域學者的科際整合團隊,在學術圈中已蔚為風尚,猶在五十壯年的黃一農,靠自己便足以遊刃在數理與人文兩個壁壘分明的世界。中研院院長李遠哲稱讚他的跨界能力,「他腦中已有跨領域觀念,這正是未來的需求。」

能夠成功跨越需要徹底不同能力的領域,不光是靠天外飛來的運氣,黃一農從小就懂得在未來這本跨界存摺裡,預先存進許多本錢。自小鍾情古典中文,高中暑假還用翻譯賺來的打工錢,到台北車站跟從一位老先生學《莊子》。即使是執業科研的那十幾年,他家中的文史藏書,仍然汗牛充棟。

黃一農自剖,他和傳統學者不太一樣,「浪漫又容易衝動。」在清大,他素有熱情點子王之稱,曾提出「媽祖還願機制」幫助貧寒學生繳學雜費,一頭熱地奔走於企業和學界圈子,募集到一千五百萬的還願獎學金──清寒學生不需要借據、不看成績,只要寫一份四年的個人財務報告書,都可以獲得補助。

「我們像是創投公司,專門投資在貧窮的下一代身上,」金門出生的黃一農開心地比喻。他不要求學生還錢,相信他們往後會變成捐款股東,去幫助更年輕的世代。

卻顧所來徑,在史學界開出一片天的黃一農並不諱言,跨界失敗的機率很大;畢竟,從天上到地上,還是可能摔得粉身碎骨。他的故事,也鼓舞不少理工科學生,在大學時代就開始修習人文學科,早早為未來的跨界存摺多存一些能力。

我一生都在轉,遠超過自己的想像。大學畢業後,跟著留學潮出國,立志做理論物理學家。進入哥倫比亞大學那年,大陸剛好派第一批留學生出國,也開始影響我的命運。

哥大規定,博士資格考前三名才可以念理論物理,大陸同學都名列前茅。當時很喪氣,我對自己期望很高,自認已經是全世界頂尖的一%,更要當第一流的物理學家,那時不懂只有天才中的天才才做得到。只好轉去研究無線電天文學。我常告訴學生,用不同角度思考問題,有時會海闊天空。

受感動就會做出大動作

我是個受感動就會做出大動作的人。在某個場合裡,突然覺得天文學家的生命期很短,研究的東西也不會有人在意,宇宙間發生的事情可能不會再發生。天文學家有如瞎子摸象,拿著望眼鏡觀測天空中某一角,有時心裡不是那麼踏實。

後來在美國《科學》雜誌發表一篇文章,結合現代天文學與中國古代文獻。古書曾記載一顆「客星」爆炸,天文學者認定這是最早記錄在史書上的「超新星」,我根據漢代一則二十幾字的資料,發現歷來對其中的關鍵詞都理解錯誤,它只是一顆彗星。一般研究者很少既具備現代天文學知識,又擁有理解古代中文的能力,我想這可能是一條出路。

我又想換一個新領域。那時清大剛成立歷史研究所,重點放在科學史。創院院長李亦園院士到美國開會,我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去見他,他認為找個受過完整科學訓練的人來研究科學史也不錯。

回台灣才知道這工作是臨時聘用,兩年後學校會根據我的研究表現,評估是否續聘。如果事先知道,搞不好也沒有勇氣轉行。

我沒學過一天歷史,只知道這是破釜沈舟,再也回不去科學界,只能往前衝。

給自己的目標,就是只能活著出去。我所有時間都泡在圖書館,翻古書幾乎能夠速讀,當時沒有電腦索引,已經熟到不必翻卡片櫃,就可以找到書。

我沒辦法在傳統領域裡和其他學者競爭,只能開創別人沒做過的研究領域。我讀古書後體會,中國古代天文不是自然科學,而是人文學科,籠罩在天人感應的大思想下。

天象政治學

於是想到發展社會天文學史,研究天文和社會、政治以及宗教的互動。中國古代天文家會星占、選擇術、擇日。朋友笑我,弄了半天,好像變成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半仙。我是這個新領域的開山祖師,很容易說服文史學界,因為他們沒這樣想過。

有一次讀《漢書》:「綏和二年春,熒惑守心。二月乙丑,丞相翟方進欲塞災異自殺,三月丙戌,宮車晏駕。」漢成帝的天文官報告「熒惑守心」(火星出現在天蠍座附近),史書上說這代表「大人易政,主去其宮」,是最不吉利的天象。宰相翟方進為了堵塞災異自殺,不到半年,皇帝暴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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